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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葛明宁 袁璐

实习生 | 陈飞旭 唐朝 李夏妍

剪辑 | 彭玮

事发一周后，12岁的吴潇潇在重症监护室里醒来，她是安徽铜陵居民楼倒塌事故中独一幸存的伤者，她还不知谈，父母已在事故中遭难。

吴潇潇一家本来住在安徽铜陵郊区大通镇龙苑小区48栋的五楼，是顶楼。这栋楼于2001年建成，一梯两户。

事故发生在5月27日13点40分驾御，大雨之后，有一声炸雷似的巨响：西边的五间房塌落在地，连带身在其中的五东谈主。

据在现场恐慌恭候的被困者家属回忆，当晚8点多，救援东谈主员先是找到了住在五楼的吴胜龙，不竭又找到吴胜龙的配头、女儿吴潇潇，二楼的81岁老太婆，凌晨找到住在三楼、57岁的王珍珠，搜救就此罢了，事故最终形成四死一伤。

涉事楼房地方的龙苑小区是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末的大型居民区。小区往西去一公里驾御等于长江。

小区的多数居民来自长江之上的几个江心洲，他们是在1998年特大大水之后“外侨迁镇”而来；也有一些居民是为了改善生活迁居来的——江边地势低，住在龙苑小区的一双老汉妇原住在大通镇上，他们说，镇上的屋子年年淹水。但是，为了避水而造的龙苑小区也没能起义水的冲击。

其时种植中的龙苑小区

本文图均为 受访者供图（除签字外）

龙苑小区的房屋质料问题不是新闻，包括遭难者吴胜龙在内的一些居民曾向政府反应过屋顶漏水、外墙零碎等问题，而后虽经老旧小区纠正工程，但仍存在漏水征象。彭湃新闻调查发现，这批“外侨建镇”的安置楼房当年存在赶工期，多头承建的问题。而主理该工程的官员其后因在多项工程阵势中违规赢利而落马。

垮塌事故发生后次日，5月28日上昼，铜陵市委副文书、市长孔涛开会条件，速即在全市限制内开展自建房、老旧房屋安全隐患大排查，确保人人生命财产安全。

据央视新闻报谈，铜陵市救急治理局细腻东谈主先容，垮塌房屋连络承建方细腻东谈主已被公安机关适度。

1

住进漏水的“新家”

事故中的遭难者吴胜龙，曾对小区屋子的质料忧心忡忡。

2021年1月，他在铜陵市郊区东谈主民政府网站“请示信箱”留言：“龙苑小区屋子王人是预制板结构，房屋年代深刻，楼顶水泥瓦开裂，房屋漏水，外墙零碎，红砖王人看得到，王人快成危房了，有的时候水泥王人掉下来，楼底下的草到春天长得比东谈主还高，无东谈主计帐……”

他的妹妹吴妍对彭湃新闻回忆，房屋其后确有小区“整治”，但墙上仍然会长霉。

她提到的“整治”指的是2022年铜陵市郊区老旧小区纠正工程，纠正对象为含48栋在内的大通龙苑小区三组团，还包括相近的光荣小区、凤苑小区。证据铜陵市政府官网上公布的《实施决策》，纠正工程包括雨洪治理，也包括对房屋漏损问题进行维修。现在该决策已从网上撤下。

彭湃新闻记者访谒的几户龙苑小区居民王人示意，纠正后仍然漏水，其中一位受访者说，“本年还好一些”，但他照旧请家东谈主维护修补了房屋。

龙苑小区的二组团在更早的2018年获取整治，但一位在龙苑小区二组团临街居住的女士给记者看了房屋外墙边沿上的雨水冲刷陈迹，粉刷的神采褪去，浮现黑灰色内层。这里前后几栋房屋王人有墙面开裂征象，这位女士说平日还会掉“像煤炭渣”的粉末状物。

彭湃新闻记者在小区访谒发现，多个楼层的天花板上王人可见裂纹和团状水渍。

龙苑小区房屋内的水渍和间隙 彭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

记录片导演郭熙志曾万古候拍摄大通古镇“外侨建镇”经由。他回忆，1998年发生大水，在江心洲之一的和悦洲，洲头堤岸受到冲击，两个坐褥队的地被洗刷到长江底，他们或是第一批进镇买房的东谈主。

记录片《迁镇》中的大通外侨建镇工地

彭湃新闻在现场采访到当年迁居的几位老东谈主，他们回忆，其时掏出二到四万元的购房款并遏止易，需要东拼西凑。

在郭熙志的记录片《迁镇》中，曾有央媒记者到现场采访，研讨按国度拨款落到每户应有一万余元，为何对应到购房款上的减免只好一户5000元？镇请示表现，还有一部分是减免了地皮划拨费，一部分补贴到建房一方，采买一些斡旋的守秘材料，包括油漆、波形瓦。片中实质亦自满，铜陵市审计局曾对购房行径进行挨门审计。

安置小区其时种植的工地

龙苑小区由不同的腹地“阵势司理”斥地，隔几栋楼便出自不同的“阵势司理”。5月29日，彭湃新闻记者找到当年48栋楼的“阵势司理”汤某俊，多位居民示意事故中遭难的81岁老者恰是他地方家眷里的父老。当彭湃新闻记者问及施工有无图纸等问题，汤某俊只复兴“不知谈”。

彭湃新闻以同业身份构兵另一位当年的“阵势司理”，他称盖房由其时的大通镇外侨处牵头。

这一阵势还曾得到过细目。2005年5月，大通镇干预央视举办的首届中国魔力名镇评比看成，在世界2万多参评小城镇中荣获第24名。

然则，据郭熙志回忆，在通盘记录片拍摄时间，盖楼存在“赶工期，璷黫选址、多头承建的情况”。在片中，时任铜陵县委副文书、县长的崔玉奇到大通外侨建镇小区调查时说，“上头搞结构，底下不就随着砌墙，底下一层启动内粉，一层一层往上搞，搞快点。”

2017年，崔玉奇被安徽省东谈主民观察院以涉嫌花消权益罪、纳贿立案考察。2019年，六安市中级东谈主民法院一审判决崔玉奇现实有期徒刑11年零6个月。

法院审理查明，1999年至2014年，被告东谈主崔玉奇诈欺担任铜陵县委副文书、县长、铜陵市建委主任、市政府秘书长、市经济本事斥地区管委会主任、市政府副市长、市东谈主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务上的便利，违规秉承他东谈主财物缠绵折合东谈主民币352.59108万元，为连络单元在工程拆迁、阵势承揽、地皮出让、出让金返还、财政资金赞成、融资等方面谋取利益。

几位购房者向彭湃新闻回忆，当初购房是拿现款委派给“阵势司理”。有一位居民说，我方手里钱不够，还给对方写过欠条。

买房价钱不低，郭熙志补充谈，那几年企业工东谈主也濒临下岗，手头紧，有抵牾情谊。不外，一些老东谈主也对彭湃新闻说，搬到对岸给他们新的但愿，比如有东谈主我方挑了临街的房，思以后作念个铺面；她的邻居则说，从农村搬进楼房是很忻悦的。还有居民说，和悦洲上只好小学，孩子上了中学要每天搭轮渡来去，因此也思搬进镇里。

居民们买房搬到了对岸，但不少屋子的交游过户手续却并不完备，彭湃新闻记者访谒的龙苑小区近十户东谈主家里，他们均莫得拿到房产证；后头搬进来的，也只可拿出一页纸质的“房屋交易协议”，买家说，擅自交游后就和卖家去社区办水电过户。

房屋交游的纸质协议

吴胜龙妹妹吴妍回忆，哥哥2011年驾御成婚，住进龙苑小区，次年女儿缔造。在她的浮现里，48栋是“自建房”，不是商品房。

2

架空的楼房底下，疑有地下河

除了担忧房屋质料，龙苑小区北高南低的地势也影响他们平日生活。包括又名遭难者家属在内的多名当地东谈主回忆，斥地前这里是一派荒山。

这处北高南低的山坡上，东西两翼又略高一些，结构有些像一个滑梯；至少五栋位于中间低凹地带的房屋由几名不同的“阵势司理”斥地，但王人未在建造时足够填平凹下，而是在底部想象了架空层，屋子仿佛“站”在坑里。前些年水更深的时候，有东谈主在内部漂洗衣着，顽皮的孩子到水里钓龙虾。甚而，一位居民回忆，刚搬入时，三层楼房莫得完好的下水谈，也莫得化粪池，粪便王人积在水塘。他们到镇政府投诉，才运来土垫高一些。

一些低洼处的房屋底部设有架空层 彭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

又名6月初到龙苑小区访谒的知情东谈主士则对彭湃新闻说，他看见一栋楼房的架空层楼底“还在冒水”。

他说，这里连结长江，地底王人是松软的沙土，房屋地基传统上要“往下挖六七米”的。

有居民回忆，2022年纠正工程中，龙苑小区48栋往低处走几十米，有一个水潭的底部被浇筑上了水泥，改形成有景不雅想象的池塘。这个水潭底部，原先“王人是淤泥，好深”。

48栋几十米开外的水潭，据回忆2022年之前很深，底部是淤泥。彭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

有居民感到屋子可能下千里了一些，因为阴霾天气时，阳台的门总合不拢。

按住在低处的几位居民浮现，小区高处接住的雨水亦然往低洼处排，有排水管。48栋的一位居民在极目新闻采访时回忆，48栋的门口外六米处曾有一个“东谈主井”大小的洞。

48栋是通盘底下有架空层的楼房中地势最高的，况兼它的架空层区别称——仅西侧的楼底下有架空的地下室，东侧莫得。5月28日，又名社区干部在事故现场对彭湃新闻预计，事发前的大雨，导致地下室广博进水，泡软地基。

铜陵市救急治理局局长刘武事发当日接受媒体采访时示意，事故发生后，有人人对现场情况进行了初步分析，因为日前铜陵市下了一场强降雨，24小时降雨量达到163.7mm，人人推断大雨形成的浸泡，可能会对房屋的地基产生影响。

5月26日晚，龙苑小区“风大雨大”，多位居民回忆，到第二天上昼已没什么雨。住在低处的一位居民说，到了下昼，一声“大车倒石子”的霹雷巨响，48栋楼倒塌。她看了人心惶惶，晚上不敢入睡。

5月27日下昼，现场的消防东谈主员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示意，48栋是框架结构的预制板建筑。

那么，这类建筑安全吗？湖南大学土木匠程学院从事结构工程研讨的副院长周云对彭湃新闻分析，在无楼面超重堆载和无想象施工劣势的前提下，预制板结构总体来说是相对安全的。在预制板搭接的间歇处灌输微彭胀细石混凝土等措施能保证各预制板之间具有一定的连接刚度。

周云端示，就本次现场残缺图片来看，若是楼板刚渡过大，一边房屋的轰然倒塌也可能由于楼板和梁系的牵涉，或将把另外半边没塌的房屋也牵拉倒塌。

他也先容谈，在我国《砌体结构想象标准》标准中，砌体结构房屋想象需要增设圈梁和构造柱。建筑在畏怯地基或不均匀地基上的砌体房屋，还需适合国度《建筑地基基础想象标准》的连络标准。但收尾发稿前，彭湃新闻记者尚无法证实这一工程有否按标准想象。

3

废地上的救援

5月27日，第一批救援东谈主员抵达现场后，使用生命探伤仪和雷达探伤仪在废地中搜寻，均未发现生命迹象。

有家属向彭湃新闻转述，其时救援东谈主员仅发现4楼又名男性被困在窗外，不真切有若干被困东谈主员，他们初步获取的音书是，5楼有一家三口，2楼有一个老东谈主被困。

2楼81岁老东谈主的男儿起先向救援东谈主员反应母亲可能所处的位置，据此，他们划出救援区域。由于大型机械尚未到达，他们只可徒手将碎砖碎石向外扒。

据一位家属回忆，郊区支行大队的带领员告诉他，其时整栋楼房摇摇欲坠，容易产生危境，只可先从外面进行计帐。他其时看见另半边楼的东谈主顺着下水谈爬下来。

本日14点30分驾御，支援力量一起抵达。几台挖掘机也到位。通盘经由参与救援的消防东谈主员悉数有113东谈主。

救援东谈主员从废地中找到吴胜龙时，已是5月27日晚上8时许，距离事故发生往时了六个多小时。

据当地政府28日凌晨通报，经全力搜救，至5月28日1时28分，“5名东谈主员全被找到，其中4东谈主经证什物化，1东谈主（女，12岁）正在全力救治中”，“现场除险、善后搞定、原因调查等责任正在有序进行”。

参与救援的东谈主员告诉遭难者家属，当先不敢用大型机械，操心龙套承重结构，对受困的东谈主形成二次伤害。

救援现场

曾参与土耳其地震等大型当然灾害救援的林子玖向彭湃新闻回忆，我方其时甚而不错听到幸存者在倒塌的楼里呼喊，却无法速即施救，只可通过仪器、搜救犬等才略标注对方的位置，尝试向他们提供基本的糊口物质，“让他们的糊口时候得以延伸。”

他表现，消防东谈主员和民间救援队到达后，发轫要确保建筑不会发生二次垮塌。而这些安全查验，需要由力学、结构、建筑人人来现场研判。

在事故发生的三天后，成为危房的48栋另半边楼在小区居民的防备下澌灭，5月30日，有检测东谈主员冒雨对龙苑小区的其他楼房进行入户调查。

（吴妍、吴潇潇、林子玖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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